正點的豬仔

【靖苏】昨夜霜风

昔我往矣:

(一)
暮色四合,华灯初上。
巍峨的皇城中灯火阑珊,衬得东宫格外清冷静谧。除了榻边忽明忽暗的灯火之外,殿中一片黑暗,清风徐来,散开一片浓郁的药香。
当今太子正将榻上一位紧闭着双眼的白衣公子轻轻扶起,让他靠在自己身上,又端起一旁的药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给他,时不时伸手抹去从他嘴角漏出的药汁。


(二)
几日前,悬旌万里的王师终于得胜而归,萧景琰在大军回到金陵前几天就收到飞鸽传信,信纸上只有两字:安好。
他知道梅长苏此去凶险,本在送他远行的那一刻就已心如死灰,不想真能迎来未来可期的时日。
是以大军回城那日,萧景琰早早等在城墙上,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,看铁骑过处马蹄扬起的阵阵尘埃,看红旗漫卷西风,看离京三月的将士重回故土。过了很久很久,久到太阳开始往西边落下,残照晚河川。
终于,一辆青篷马车出现在夕光中,背着落日,向着金陵的方向疾驰而来。萧景琰这才撑不住流下两行忍了许久的泪,踉踉跄跄地走下城墙,快马加鞭往宫中去了。
于是萧景琰就这样满怀着失而复得的喜悦,将昏迷不醒的梅长苏留在了东宫小心翼翼地照顾。
他问了蔺晨,也问了晏大夫,梅长苏什么时候会醒,两人皆摇头答曰“不知”。于是萧景琰更加小心地照顾梅长苏,就连平日里批的折子也都搬到离榻边不远的桌案上放着。
虽然梅长苏昏迷不醒,但夜晚批折子时,萧景琰还是会剪一剪灯花,毕竟这么多年来,梅长苏好容易睡得这样安稳。


(三)
在梅长苏未醒的这些天,萧景琰每晚总会花上一点时间,独步西墙。他心中期待着他回到殿中时能看到那人缓缓睁开的眼,这么想着,似乎连暗夜都亮了几分。
许是他的愿望太强烈,让上苍听见了。某天他回到殿中,推开殿门,就见那本应躺着的人靠着床榻,灯光忽明忽暗,一切就如镜花水月一般,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象。
榻上的人见萧景琰久久站在那里,呆愣愣的样子,皱了皱好看的眉,开口问他:“你怎么才回来。”
“长苏,你……你醒了……”
“嗯。哭什么,过来。”
这夜当然是用来叙旧的,说到情动处,两人相拥而泣时,都不约而同地将涕泪蹭在对方的衣衫上,有道是,太子先生青衫湿。
总之,萧景琰是欣喜若狂的,他想,今后自己再也不用自抱自泣了。


(四)
大军班师回朝几天后,太子明发诏令:北境一役,监军苏哲出谋划策,戍边有功,回朝后因身体抱恙,特命留宿宫中,令御医照看。
大臣们自是暗地里摇头叹气,这保不定又是飞鸟尽良弓藏的招数,只有刑部礼部的两位尚书大人握着护眼丹,默默笑他们年轻。


梅长苏本人听到这个诏令时,倒是默默沉思了许久。
如今萧景琰对他的作息时间管得实在严,若是到了时辰他不在榻上闭好眼,还在读书看信件,萧景琰必定会直接上手将他抱到榻上,守着他直到他入睡。
不过颁了诏令后的几日,萧景琰发现坐在一旁陪着他批折子的梅长苏不看书了,而是一直在写着什么,而且梅长苏还不给他看。他实在忍不住,终于在一次梅长苏写得忘记时辰时凑上去想一探究竟,梅长苏反应得迅速,下意识地将信一折,压到一旁的书卷里,还瞪了他一眼:“你不许看。”
萧景琰不开心地撇嘴:“你给谁写信啊,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。”
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“时候到了,快告诉我吧。”
梅长苏忍无可忍,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:“啰嗦!”
萧景琰摸摸脑袋,有些担忧地再凑上去:“长苏……”
“干吗。”
“你手疼不疼啊?”
“……”


(五)
宫里气氛一派和乐安详,并没有所谓的鸟尽弓藏,不明真相的大臣悬着的心都放下了。
而萧景琰的心却悬了起来。
他本满怀希望,以为梅长苏会渐渐好起来。
与他携手终老,不离不弃。


然某日他去药房给梅长苏端药时,无意间听到晏大夫对蔺晨叹了句:“能撑到金陵,清醒这么多日已经不错了,他现在越来越虚弱,能留一日是一日吧,不必勉强。”
两位大夫听到门外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,忙出门查看,却看到萧景琰愣在那里,药碗碎在地上。
自此,东宫中的气氛压抑不少,太子殿下一夜间仿佛变回了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靖王。
梅长苏本想宽慰一二,但那晚,他像以前那样,坐在他身边翻书,等他批完折子就寝,萧景琰突然倾身过来轻握住他的手腕:“我都知道了……”言罢沉默半晌,竟起身推门出去了。
梅长苏明白过来,他低头叹口气,将书卷下压着的信纸交给甄平,转身去榻上歇下。
次日清晨,梅长苏看萧景琰脸色不好,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一片乌青,劝道:“殿下,出宫散散心吧。”
萧景琰不应声,梅长苏无奈,抬手替他揉平紧皱的眉心。萧景琰握住他的手,握了很久很久,终于吐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


(六)
萧景琰微服出宫,结果在寺院前遇见几个黑衣蒙面人围着一个文弱的小姐,那个小姐身边只跟了一个侍女。他见一帮贼人竟围着两个弱女子,便拔刀相助救下了她们。
在后来的攀谈中,他才知道这位小姐姓柳,是柳澄的孙女。
柳小姐因经历刚刚一场惊吓,如今惊魂未定,请求萧景琰将她送回府去,萧景琰也没有推辞,将人送回了柳府。


回宫后,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梅长苏所住的那座宫殿,毫不在意旁边宫人诧异的眼神。他猛地推开殿门,正撞见梅长苏伏在床边咳的撕心裂肺。他急急地奔上去,替那人抚背顺气,等梅长苏终于安稳了些,能听他说上几句话,他才将救下柳家小姐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。
梅长苏静静地听完,点点头:“据说柳家小姐是个知书达礼的人……”
未等梅长苏说完,萧景琰就抢白道:“长苏,在我心里,没人比你重要。”
梅长苏听着萧景琰的话语,斜倚在床头轻咳几声,无力地朝身边人扬了扬苍白的唇,见他坐得更近,握着自己的手,努力忍着眼泪的样子,难得没有像以往那样笑出声:“我要到天上去了。你怕鬼,我可不想让你怕我。再说,那里没有孟婆汤,你忘的,我可以帮你记着……”
萧景琰果然站起来愤愤地打断了他:“胡说些什么!”
梅长苏摇摇头,向床头一杯尚温的白水抬了抬下巴:“快喝水。”
萧景琰听话地止住了话头,端起白水一饮而尽,梅长苏微微偏头,专注而满足地看着他,终于笑了:“真是头水牛。”复又担忧地低下头,嘟囔了句:“以后要是别人嫌你只会喝水怎么办呢。”
萧景琰没听清,忙问他怎么了,梅长苏抬头一笑,没有回答,只说自己也想喝水。
萧景琰将一杯温水喂给他,梅长苏喝完,推推他道:“上朝去吧。”见萧景琰一动不动,担心地望着他,梅长苏挣开他的手:“别怕。去吧。”
萧景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,殿门缓缓合上,将阳光隔绝在殿外。
这便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。


等萧景琰下朝回来,他的先生早已平静地躺在榻上,永远地睡过去了。
甄平将一封信交到萧景琰手上,信中详细地写着为他和柳小姐安排好的相遇。


故人们护送着梅长苏的灵柩陆续离开,最后,依旧只剩萧景琰一人。
他独自从殿中走出来,又登上城楼,看远方烟水茫茫,千里斜阳暮。
天下那么多路,再没有一条是那人的归途。


后来,萧景琰登基为帝,娶了柳澄的孙女为后,再后来,他当了父皇。
一日,他难得有闲暇之时,就坐在廊下,望着悠悠白云出神,年幼的小皇子不知何时跑到他脚边,又哼哧哼哧地攥着他的衣摆想要爬到他的膝上。
萧景琰看着幼子,心中一暖。他伸手将幼子抱起,轻轻放在膝上。小皇子睁着双清澈的眼定定地望着他,用软软的小手拉着萧景琰的一根指头晃呀晃:“父皇,你不开心吗?”
萧景琰摇摇头,小皇子又问:“父皇为什么老是看着天上?”
萧景琰想了想,认真地答道:“因为天上有父皇的亲人。”
小皇子的眼睛立刻亮了:“哇!好厉害!父皇的亲人去天上干什么呀?”
萧景琰仰头看着南归的孤雁,说道:“他去天上,做了神仙。”


——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。夜来风叶已鸣廊。看取眉头鬓上。
酒贱常愁客少,月明多被云妨。中秋谁与共孤光。把盏凄然北望。

热度(89)